Marco Casagrande
Translation by Nikita Wu
「朗讀違章」一展延續王澍、謝英俊兩位建築師的一貫信仰,將焦點轉到台灣城市的空間秩序,共同以裝置作品來闡述違章建築下的多面省思,同時試圖引發思考―在既定的體制裡,「由下而上」重新定義城市建築與權力間關係的種種可能。
原本寶藏巖違章社區現已變成「美化」後的台北國際藝術村。
首次受到委託在台北執業,是為要挽救寶藏巖社區裡的違章建築,同時我和謝英俊與阮慶岳也有了頭回聚合營造建築的機會。我們的工作分配如往後的幾次經驗,謝和我負責勞力流汗的部分,阮則負責其他不需勞動的部分。我們三人之前曾參加由季鐵男在奧地利林茨 (Linz) 主辦的「都市閃光」(Urban Flashes),阮是我和謝對談的主持人兼口譯,所以很自然地「注意到」彼此的存在。當我在寶藏巖工作的時候,與謝和居民們並沒有共通的語言,所以只好自發性蠻著頭幹苦力活,從實際流汗經驗中作工程。謝選擇自寶藏巖的山坡上開始營建,我則從山坡下蓋, 一邊溝通同時即興創作,彼此感知對方的建構行動即時反應,在某處某時聚合成作品,此間所為可謂「開放形態」(Open Form) (註) 建築的操作手法。
台北本身就是 「開放形態」的都市,市民們有機地規劃設計城市樣態,如叢林裡無章簇生的植物主宰無人之地。謝英俊說他自來叢林,能接收大自然給他的指令 。像台灣人蓋違建這建築如寄生蟲般,利用「官方」規劃的都市作為生存平台與能量來源,那兒漏了點自來水或能偷接電,就往那邊蓋。台灣文化城市景觀根生蒂固,眼見所及,游擊佔領空地的菜園,逃稅小販叢集夜市自發性的聚合,違章建築星羅棋佈官方界定都市之上, 自成另一道平行的都市紋理,化為一個瞬間既成的即時台北 (Instant Taipei)。
蘭花建築 ORCHID ARCHITECTURE
謝英俊的裝置作品「後巷桃花源」。
違章建築就是弱建築,非常精準適當懶惰,試圖用最小的氣力發揮最大的效益 。 違章極具個性和自然界的天性,消逝和花開繁榮皆可時刻並存。官辦官樣的台北僵硬枯燥無味,但由居民非法破壞、面目模糊的工業城市,推展如蘭花生衍的建築行為,則讓城市充滿生氣。
違章建築在台灣垂直和平行擴展,以各種型式蔓生於公寓住宅、非法搭建的透天厝、違建社區。比如新店溪畔的寶藏巖和阿美族落腳的溪洲部落、養鴿籠舍、檳榔攤、土地公小廟,布袋戲歌仔戲的戲班舞台、夜市的小販這些可自由移動的建築當可一併算上。
在官方界定架構的城市景觀中,相對於非法自蓋自造的違章,張顯了文化的多樣性。能屈能伸富含彈性空間,可移動可依需求調整的軟性建築,長存在於遊牧民族的傳統住房結構。現代「官方」都市則才是晚近才有的概念。人類自有通過建築這種藝術形式表達自己的本性,不須要任何建築師,人人都是建築師,但城市公民行使天賦權利時,確被貼上了非法建築的新標籤。違建靈巧創意佳,比起「官方」認可的建築師們被收買淪陷於大學教學、營建業與法規,還要富含建築策略。
官方認可的都市,意望擺脫來自人性不受控制的一切,這意味著不可以自力造「非法」建築和自種生產食物的「非法」菜園。工業化的要義在於規範人類生活,都市是座機器。違章建築和大自然最為接近也和人的本性相依,不受任何控制。
謝英俊說他要作「人民的建築」,這意味著不但要在鄉村更要在工業化的都市裡將人民蓋房子的權利還給人民,也讓人民有機會自決治理公民的社會。他要人民再次學著讓居住環境服膺自然環境,聯結各別身處的在地知識 (Local Knowledge) 經由實際的勞動,體會在地的建築景觀,擺脫僵化的官方合法限制。在工業化和現代主義發生之前,這都是正常發生的事。但如今,官方界定的都市載明的官樣資料文件上,人民的建築是人為的錯誤,有礙觀瞻街道必須進一步地「美化」。
WEAK!
2009 WEAK! 深圳香港建築雙年展作品「繭」(The Bug Dome)。
謝英俊、阮慶岳及我合作成立關係自由鬆散的建築團隊,我們起名為「弱」(WEAK!)。2009年我們在深圳為從鄉村來到都市掙錢的農民工,蓋了一座非正式不官方的社交俱「繭」(The Bug Dome) 展間主要是由兩位心思敏感來自廣西壯族,熟習竹子作為建材的大師一起搭蓋。
快速發展的城市,概無法接受認可在地知識,在中國成千上億,有著千百年累積在地智慧的手,自鄉村移動到城市後便被遺忘。如果能重新省視在地知識的價值將其植入都市場域,定能創造出屬於在地華人圈可持續性發展的綠新都。
中國建築師王澍是隻建築昆蟲,在新一代的城市建築工人間,他敏感地關注到在地知識的重要性,並將其內化為建築作品的精華元素。王澍在「完全控制」和「允許意外」的剃刀邊緣間小心取得平衡, 推動建築文化銜接滿足普羅百姓的需求。和謝英俊同個光景,就像電影導演柯波拉 (Francis Ford Coppola) 在《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所描寫道:「連爬帶滾 ,尚存一息」(Crawling, slithering and still surviving…)
阮慶岳要王澍、謝英俊和我一同合作,他覺得組成 「弱」(WEAK!) 建築團隊最好的方法就是邀請有志之士「弱」成一塊兒 (weak together)。王在台北城中藝術街區 UrbanCore Café 頂樓設計繭狀建築「亦方亦圓」,謝以廢墟建築學院為背景壤土如附生藤蔓蓋「後巷桃花源」。王像隻昆蟲,理解貫通立體三度空間的張力奧義, 作品沒用上一根釘子,僅取木條圈圍即成。謝則從建築學院的異質空間中爆開能量,在二、三樓的窗邊與後門於老舊公寓的後巷風景攀爬,如蘭在山中開,添得許多香。
兩人留白營造空間多於組織建構方盒, 作品皆能與當代都市人吟哦對話,和廢墟建築學院相同細緻地感受透視大地交匯的地平線。
即時台北 INSTANT TAIPEI
王澍的裝置作品「亦方亦圓」。
台北應小心面對走向更為「美化」更新的都市未來願景。若官方界定美麗的都市景觀意味著:極端控制自發自給自足的社區;剷除都市菜園和花園;禁止人民自力營造屋頂上的鴿籠與其他違章建築;禁止人民在水裡游泳;烤肉;遛狗;踐踏草皮;嚼檳榔;放風箏;擺攤;唱卡拉OK;禁止攀爬;採花;戶外野營;野餐…,請問還能做啥?美化後的都市剩餘價值的現況是河流依然飽受污染,依然髒臭 。
王澍和謝英俊的作品昭然若揭,構成即時台北的元素,是讓空氣能自由流動,空間能自如貫穿。視台北是一個整體空間,讓居民如蟻般不斷地建構解構有機編修。讓官方界定的台北和非法的「即時台北」都正視彼此的魅力之處。順應著大自然的律法,都市窳陋之處必也發酵成為新都市樣貌的沃土,請承認違章建築是台灣建築無法忽視的真勢力。
Preface
被所謂的「官方」冠上違法、破壞市容之名的違章建築,其實如同自然界的生衍,在台北這個「開放型態」的都市中萌發,展現居民自力造屋的天賦與權力,打破工業化所帶來的機械性,展現地方多樣性的思維,而仿違建而搭蓋的展覽裝置作品,也透過「非法」的表現來引發反思。
Information
▌譯者|Nikita Wu
▌註
「開放形態 」(Open Form) 的建築學是由挪威建築先行者 Team 10 成員之一的Oskar Hansen 所提出來,對早期現代主義建築「Close Form」的批判和修正,建築作品注重業主的參與及其個性需求的滿足與體現,而非建築師個人意願的主觀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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